From 3789717f731cc6fd67330ba846a26750fe119dc9 Mon Sep 17 00:00:00 2001 From: theagora Date: Fri, 3 Feb 2023 03:04:10 +0000 Subject: [PATCH] 0x19 Add _columns posts, Feb.03 --- ...2022-12-08-dont-be-afraid-but-be-in-awe.md | 65 +++ ...ish-women-under-conservative-revolution.md | 426 ++++++++++++++++++ _collections/_columns/2022-12-12-fear.md | 115 +++++ ...2-12-14-nietzsches-camel-lion-and-child.md | 97 ++++ .../_columns/2022-12-18-meaning-of-life.md | 53 +++ ...ssian-invasion-of-ukraine-december-2022.md | 56 +++ 6 files changed, 812 insertions(+) create mode 100644 _collections/_columns/2022-12-08-dont-be-afraid-but-be-in-awe.md create mode 100644 _collections/_columns/2022-12-09-polish-women-under-conservative-revolution.md create mode 100644 _collections/_columns/2022-12-12-fear.md create mode 100644 _collections/_columns/2022-12-14-nietzsches-camel-lion-and-child.md create mode 100644 _collections/_columns/2022-12-18-meaning-of-life.md create mode 100644 _collections/_columns/2023-01-19-russian-invasion-of-ukraine-december-2022.md diff --git a/_collections/_columns/2022-12-08-dont-be-afraid-but-be-in-awe.md b/_collections/_columns/2022-12-08-dont-be-afraid-but-be-in-awe.md new file mode 100644 index 00000000..beb476ad --- /dev/null +++ b/_collections/_columns/2022-12-08-dont-be-afraid-but-be-in-awe.md @@ -0,0 +1,65 @@ +--- +layout: post +title : "不必恐惧,但要敬畏" +author: "维舟" +date : 2022-12-08 12:00:00 +0800 +image : https://i.imgur.com/3E6XKzF.png +#image_caption: "" +description: "" +--- + +昨天下午,防疫“新十条”出台,宣告国内各地朝着全面放开又迈出了一步。网上流传着一条神评论:“搞了三年,疫情终于开始了。” + + + +虽然我也期待这一天很久了,但我没想到它以这样的方式突然展开,就像不久前我曾写过的,我担心“现在起才是更艰难的时候”,更需要灵活高超的方式才能应对下一阶段复杂的局面。 + +分明是复杂难测的形势,非要将之简化,这恐怕才会带来新的问题。我赞同一位科普博主所说的: + +> 中国开放以后社区传播必然增加,按一些专家的说法,预计第一波感染60%。那更应该让民众了解疾病本身的复杂性、异质性。不能昨天为了清零,凡事往大了说;今天为了开放,凡事往小了说。 + +当下很多人的想法似乎是:“有一波海啸般的感染浪潮即将到来,自求多福吧!”这其中有一部分极有可能是对的(短期内感染几乎肯定会激增),但这会有多严重的后果,判断可就因人而异了——有些人想佐证继续封控才是对的(“看到了吧,现在多可怕”),而有些人则可能更关注方式方法(“放开当然是要放开的,但不是这么个放开法”)。 + +长久以来,像“美国新冠死亡过百万”这样的说法,在国内流行一时。这个数字的真实性且不论,关键在于我们如何解读和理解它。 + +一年多前我去济南出差,一位司机跟我说:“美国死了那么多人,恐怕棺材都不够用了吧?”他断言这个病的后遗症肯定很厉害。我问:“你怎么知道?”他答:“如果不厉害,国家为什么要花那么大力气去控制?既然严格控制,那就说明肯定很厉害。” + +几个月前,我一位朋友有一次在电梯里和人聊天,说起以后孩子要去留学,另一位刚进电梯的邻居惊呆了,脱口而出:“现在出国可是要冒生命危险的啊,听说新冠后遗症很严重,以后会生不了孩子。”我那位朋友只好笑笑说:“是的,这样以后世界上只有中国人了,正好提前出国去抢占土地。” + +上海封城期间,我在网上记录日常生活,当下底下也有评论说:“不错了,有家人有电视。总比国外失去生命的强!疫情不控制全国紧张。” + +这种恐惧感伴随着很多人,人们进而希望能有一个强大的权威来提供庇护。我能理解这种心态,毕竟当人们缺乏资源来应对风险、又没有足够信息来判断时,恐惧也是人之常情;然而,我注意到一点:国人往往陷于恐惧,却并不敬畏。 + +我所说的“敬畏”,是指对科学、对自然规律的尊重,在充分了解、认识的基础上,放下不必要的恐惧,顺应规律,避免过度反应,为自己负责,坦然面对可能出现的风险。 + +所谓“科学”并不是永远不犯错,恰恰相反,它是不断验证、完善的一系列假设,由此才能向前推动。《苍白的骑士》一书在回顾了一百年前的西班牙大流感如何改变世界、并推动传染病研究和公共卫生事业之后说,“经历了全球大流行的任何科学家”都认识到,“成功的科学研究需要开放的思想、严谨的实验和一种有益的谦逊”。 + +在此值得警惕的一个历史教训是:疾病大流行期间,往往是科学研究的声望遭受严重冲击的时候,因为面对新出现的问题,“科学”来不及马上给出一个正确答案,还需要不断探索,而此时人们就会迫不及待地转向任何能解决他们困境的替代选项。 + +在西班牙大流感期间也正是如此,五花八门的任何方案都有人信,各国都出现了大量常规疗法的反对者,其中最充满敌意的是基督教科学派(Christian Science)信徒,他们甚至放弃了所有医学介入手段,相信单单靠祷告就比一切常规治疗方法都更有优势。 + +这些人也“敬畏”,但敬畏的却并不是科学本身。事实上,谈论“敬畏”的并不一定是科学的,更不一定敬畏自然规律,相反,有些人相信正是凭借“科学”才傲慢地征服了自然。 + +这其实是一种反科学的心态,但在中国社会也有深厚的土壤。宿命论和政治激情被披上了科学外衣,让人们坚信在决定论的“历史规律”之下,正井井有条地掌控着眼前的世界。 + +不难发现,疫情以来很多词语的用法,都渗透着大量军事隐喻——什么时候决战,什么时候总攻,什么时候最后冲锋,还有诸如“号令一下、尽锐出战”、“由于疫情不宣而战”之类的说法。这或许能在短期内最大限度地集中力量,实现总动员,但对真正的疫情防控来说,可能是一种误人不浅的思维定势。 + +2012年,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流行病专家布拉德·斯贝尔伯格就曾对满屋同僚说过:“你们肯定听过这种比喻,什么我们非得打赢抗击微生物的战争。真的吗?微生物不可计数,合起来可能是人类数量的百万倍。我不认为人类有胜算。” + +科学对疾病的认知,也是在漫长而艰苦的探索中一点点前进的,像对癌症的认知就经历了巨大的变迁,早期人们将之理解成一种类似军事对抗的关系,《众病之王:癌症传》中恰如其分地说: + +> “战争”的意思是强大有力、充满渴望而又有扩张性,这个词抓住了抗癌运动的实质。战争需要战士、武器、士兵、伤员、幸存者、旁观者、合作者、战略家、哨兵和胜利。同样,在抗癌战争中,想在里边找到每一个比喻的实体并不难。战争还需要清晰地定义敌人。即使无形的敌人,也被战争有形化、具体化了。因此,癌症这个形态不定的疾病,被重铸为一个单独的、巨大的实体。 + +然而事实是:癌症这一人类生长中的缺陷,深深根植于我们自身,要将它从我们生活中彻底根除,至今仍是不现实的,因而“赢得这场抗癌战争的最佳方法是重新定义胜利的含义”,而“要控制自然必先理解自然”。 + +人类当下的疾病,现代医学能解决的,仍然只是其中一小部分。我们越是试图深入掌控自然,可能不可控的因素就越多,因为大自然是会定期反击的。看似奇怪的是,很多人之所以缺乏敬畏之心,正是因为对自然规律本身了解得太少了。 + +可以说,我们当下对这些的认知仍处于相当初级的阶段。和朋友聊起时,他不无绝望地说:“在目前这个时间点上,公众对公共话语的理解可能也只能停留在战争隐喻与低幼学生词汇上。对于缺乏横向自组织联系的原子化个体而言,军事与学校也许就是他们对于社会生活的一切经验与想象。” + +我们是时候改变认知了。生物物理学家和生态学家Dick Levins曾说,从地球这个巨大的生态系统来看,把人类和细菌、病毒的相处看作你死我活的零和博弈是不现实的,正确的做法是: + +> 将人类与微生物的关系看作是动态的、非线性的,而不是线性的,我们必须拥抱复杂性,寻找方法来描述和理解一个我们看不见却不断受到其影响的、不断变化的生态系统。 + +简单来说,我们不必恐惧,但要敬畏——敬畏自然的复杂性,在更好认识自然规律的基础上,少做徒劳无益的事。这种转变肯定不容易,但这是我们的必由之路,由此才能重塑公共理性。 + + \ No newline at end of file diff --git a/_collections/_columns/2022-12-09-polish-women-under-conservative-revolution.md b/_collections/_columns/2022-12-09-polish-women-under-conservative-revolution.md new file mode 100644 index 00000000..e9e635cf --- /dev/null +++ b/_collections/_columns/2022-12-09-polish-women-under-conservative-revolution.md @@ -0,0 +1,426 @@ +--- +layout: post +title : "保守革命下的波兰女性" +author: "邹思聪" +date : 2022-12-09 12:00:00 +0800 +image : https://i.imgur.com/WQcoCXu.jpg +#image_caption: "" +description: "" +--- + +性别议题在波兰不再是“少数”议题,而被视为一种“象征性凝胶”(Gender as symbolic glue)。“反性别”、“反性别意识形态”也不再只是一场“单纯”的文化战争。 + + + +### 小镇人 + +兹沃比卡(Zgłobicka)有天早上起床后,正在厨房做早餐时,回头就看到爷爷正满面愁容地盯着她,欲言又止。她一脸茫然,忙问怎么了。 + +“我昨晚做了个噩梦,给吓醒了”,爷爷沉默一阵后开口。 + +“什么梦?” + +“我梦见你嫁给了一个外国人。” + +他接着补充,“还是个黑人。” + +“天啊,我才二十二岁,你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 +“总之,你一定不能嫁给一个黑人。”兹沃比卡正想反唇相讥,这个男人撂下一句话就走出厨房,留下她独自发怔。 + +我和兹沃比卡在克拉科夫老城区的一间露天酒吧“面对面”(Vis-à-vis),她给我讲了这个故事,并且一发不可收拾,开始历数她与家人新近的矛盾。 +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老人们对外国人这么仇视?和外国人,和黑人结婚有什么问题吗?种族主义对他们来说就这么自然吗?自从我来了克拉科夫,和他们的关系就越来越差。我爷爷怕我嫁给黑人;假期我想去克拉科夫电影节实习,我妈早已安排我各种家务;我周末在表姐的冰淇淋店打零工,一下班就被她数落,觉得我不该写小说,因为这找不到工作……” + +我们刚结束一场克拉科夫电影节的放映,本在聊K-Pop对这代波兰年轻人的影响,顺便聊到克拉科夫东亚面孔很少,每晚我在维斯瓦河旁跑步时,有些当地人看我如同看动物园猴子一样的表情。却不知怎么,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这些家庭矛盾来。 + +“没想到你们也有这种愚蠢的家庭矛盾”,我只好说。 + +我和兹沃比卡认识已有一阵。我们同在雅盖隆大学,我在欧洲研究系,她在媒体创意系;我十多年来萍踪不定,如孤魂野鬼。她则离家两年多,未来同时充满了希冀与迷茫。 + +我很少见兹沃比卡那么愤怒和口若悬河。一方面,她聊的某些家庭矛盾特别中国,另一方面,她讲的事情又独具波兰特色。在我看来,那是一场国家入侵家庭的内战。例如当她说,爷爷不让她和黑人结婚时,你只需稍加思考,便会觉得这过于“正常”。 + +这个男人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波兰统一工人党的统治下,在家乡拥有一份党赐予的工人职业。二战结束后,发生在西欧的移民浪潮从未在此出现。他年轻时,顶多见过社会主义兄弟国家的些许客工。而如今,他又整天面对现执政党——法律与公正党的“主流家庭化政策”、反移民/难民宣传,再联想到远离家乡、又日渐叛逆的孙女,于是寤寐思服,在梦里发现了自己孙女未来的可怕命运。那是属于顽固老人对失控子女的惊慌失措。 + +兹沃比卡在雅盖隆大学读大三,是波兰大学本科体系下的最后一年。但第一年新冠大流行伊始,她大半年都在家上网课,从未离开自己出生的那个小镇——可能连小镇都算不上,那是一个由封建时期地主命名的村庄。我曾问兹沃比卡,是否对大学第一年感到失望,毕竟新世界就这样戛然而止。 + +答案恰恰相反,她那时并不困扰,和家人待在一起,有高中闺蜜陪伴,还上了波兰最好的大学(华沙大学可能会表示抗议),读到自己喜欢的创意专业,成为家族的骄傲。我立刻意识到,那时她只勉强告别青春期,世界版图在大流行期间并未对她展开。当更大的世界尚未到来时,人自然很少会察觉到冲突。 + +反而是克拉科夫最初带来的心理冲击,比新冠病毒更大。 + +某天下午,我和兹沃比卡经过维斯瓦河大桥,她停了下来,看着对岸的克拉科夫会展中心。这是一栋设计得极富现代感、乃至于和克拉科夫老城显得格格不入的大楼。她愣了一下,对我说,“我从来没想过去华沙上学,我去过一次,那里太丑了(华沙真的很像北京,我说)。” + +“我喜欢克拉科夫的街道、建筑和艺术(克拉科夫可能类似波兰的上海,我说)。” + +“但是,当我真的第一次独自在克拉科夫生活时,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有生理性恐慌。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大城市里,独自处理所有事情,对当时的我来说,太可怕了。” + +“那现在呢?” + +“现在我当然想以后留在克拉科夫,找个广告创意类的工作,或者在雅盖隆大学读研。” + +“你有想过留学吗?” + +“我的同学想去美国,去德国,去英国,去瑞典。但我就想以后留在克拉科夫,我现在喜欢这里的一切。” + +“你可是欧洲公民,你们可以去全世界任何地方。我花了十年才来到这里。”我突然想劝一劝她,克拉科夫不是世界尽头。 + +“我觉得我不是一个能应付太多陌生世界的人”,她说。 + +![image1](https://i.imgur.com/hPGMhtq.png) +▲ 克拉科夫会展中心,这栋建筑修得和该城市中心的传统建筑极为不同,因此显得异类。 + + +### 两种记忆 + +我没再问下去,而是开始去思索她年轻的世界。 + +我们认识以来,已好多次聊起她的故乡。她出生长大的那个有很长名字的村镇,人口三千,介于波兰东南部城市热舒夫(Rzeszów)和普热梅希尔(Przemyśl)之间。这两个城市因为战争爆发,而开始频频出现在新闻头条。它们地处乌克兰和波兰的国境边界,数百万难民途经兹沃比卡的家乡,前往更深处的欧洲。 + +兹沃比卡给我讲她高祖父——爷爷的爷爷——那次,我突发奇想地说,若是生在一战或以前,她会是奥匈帝国子民,并经历奥匈帝国与沙俄帝国的围城之役。若是生在一战后,她可能会短暂成为乌克兰人,之后会迅速成为苏俄人。直到一九二一年波苏战争结束后,她才会成为波兰第二共和国公民。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到一九三九年,西边的敌人会从但泽(现在的格但斯克)出发,迅速吞并这一整片土地,但她也没资格做个德国人。 + +毕竟,埃德蒙德·伯克就曾在书信里哀叹,波兰是个只能存在于月球之上的国家。 + +“对,我爷爷有个兄弟就是俄国人,我另一个阿姨就有乌克兰血统,我,只是恰好现在是波兰人”,兹沃比卡深表同意。 + +而在兹沃比卡高祖父的青春年代,那一片地区要繁华许多,可能仅次于华沙、克拉科夫或但泽;也要破碎与疯狂许多,因为它地处边境。而边境总是诞生通商、交流、民族主义与领土争端,当然也永远少不了帝国的病态野心。她高祖父传说中的一生就兼具那种“繁荣”与“疯狂”。 + +兹沃比卡从爷爷那里听来关于高祖父所有的风流韵事。据称那个男人年轻时极富魅力,四处游走,闻名乡里,分别和十几个不同国家或地方的女人,生了二十来个孩子。只是那些孩子及后辈的命运,如今已没人知晓,高祖父最后也客死他乡,不知所踪。“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兹沃比卡说。显然五代以前,至少从男人的角度,这个家庭尚没有“保守”的传统。 + +兹沃比卡父母的青春时代则由一场明显的断裂组成,他们生活在由波兰统一工人党和团结工会分别打造的世界。 + +九十年代民主化之后,她的父母没有像解禁年代的很多年轻人一样,前往德国打工,而是留在家乡,并在家乡相识结婚。最终,父亲成为房屋管理局的职员,母亲成为会计,陆续生下兹沃比卡和她的弟弟。兹沃比卡出生在千禧年,等到她有自我意识时,波兰已成为欧盟、北约和申根的一部分。那时的波兰执政党,无论是法律与公正党还是公民纲领党,不管出于何种理由,都对加入欧盟推崇备至,“欧盟怀疑论”(Eurosceptism)和“波兰脱欧”(Polexit)尚在遥遥无期的将来。 + +我不止一次对兹沃比卡感慨,她拥有一个“好命运”。她是两百年来最幸运的一代“新波兰人”,也同时是欧盟人。但这一身份背后,由更漫长的叙事组成。在我们所有的波兰史交流中,我都好奇兹沃比卡的历史记忆。甚至某次,她带我去克拉科夫当代艺术馆,看一场无关历史的后现代展览时,我还在喋喋不休追问她的“记忆”。 + +她有些无奈,说我了解波兰史比她更多。但其实是因为我来自的地方,让我更容易与历史的幽灵纠缠不休。 + +简短来说,兹沃比卡被教育的历史记忆是:毕苏斯基(Józef Piłsudski)和他的军团是伟大的,希特勒和他的纳粹党徒是邪恶的,他们分别建立和摧毁了波兰第二共和国。二战是由希特勒和斯大林共同发动的,这说法显然和中国教科书不一样。奥斯维辛是残酷的,中学时,学校组织参观过一次,她从此不敢再去。波兰统一工人党和雅鲁泽尔斯基是坏的,团结工会和瓦文萨是好的,但此人在如今的课本上出现得已不是很多。 + +更早的历史则是,波兰人在波兰-立陶宛联邦时(Polish–Lithuanian Commonwealth)就诞生了民主传统,自古以来就是帝国强权的受害者,被普鲁士、奥匈帝国和沙俄瓜分了一百二十三年,他们和乌克兰人一样,都是反抗帝国的代表。加入欧盟当然是一大成就,但波兰的主权是更重要的,因为这是千百年来,几代波兰人浴血奋斗的结果。 + +这样的历史叙事虽说并非虚构,大多却过于简化。况且在一个欧盟整合的时代,过分强调本国民族主义显然不是好事。更别说,波兰和乌克兰曾经的关系可不像今天,即便没有俄国,波兰人、乌克兰人和哥萨克人也曾打得不可开交。民族主义和帝国主义一样,都曾是这片土地的不治之症。 + +这些集体记忆是我穷追不舍的后果,在少女时代,兹沃比卡丝毫不关心政治或历史。大多数时候她既不是波兰人也不是欧盟人,而是小镇人。她的真实记忆由村庄、森林、河流、文学和K-Pop组成。 + +在兹沃比卡的少女时代,最大的危险不是希特勒或斯大林,而是童年时出现在村庄的狼和野猪。最恐怖的事情不是奥斯维辛,而是中学时,和玩伴们在村庄边的森林里,发现一个上吊自尽、死了好几天的男人。她和发小一起报警,接受警方询问,对那个悬挂的身影感到不寒而栗,又带着某种冒险的刺激。 + +最美好的事情也不是虚无缥缈的民族主义,而是读到辛波斯卡在克拉科夫生活时,书写个人生活和心绪的那些诗。她很早就了解到辛波斯卡的生活习惯,比如辛波斯卡从不抽烟,却一生喜爱搜集打火机的轶事。最后,则是最新出道的韩国男团,通过互联网来到她的村庄。 + +她描述的故乡总让我想起奥尔加·朵丘卡笔下的“太古”。只是太古可能是身处历史迷雾中的波兰,她却不再是那个世界里的凄惨“麦穗儿”。 + + +### 遭遇国家 + +直到法律与公正党在二〇一六年再度当选执政,国家的存在突然变得无比真实。即便兹沃比卡再不谙世事,也开始感到有什么细微而深刻地改变了。 + +首先是她突然就成了这个国家最后三届初中生。 + +小她几岁的弟弟,最终会成为“小学八年级毕业生”。兹沃比卡苦笑,这个家庭全由小学生构成,她上两代都是小学生,弟弟仍会是小学生,只有兹沃比卡当过初中毕业生。她的初中老师们在那时也纷纷失业。 + +在波兰统一工人党时期,共产党为了扩大工人职业教育而取消了初中。但那个年代培养的锁匠、鞋匠、浇筑工、装配工,显然不再能适应自动化与国际化的九十年代国际分工体系,于是世纪末,波兰恢复了初中教育。在大多数欧盟或世界经合组织的调查结论里,这次改革让波兰青少年的阅读识字与数学能力超过大多数欧盟国家同龄人水平,且增进了教育公平,更有利于小镇少年升入高中,或者找份更高收入的工作。 + +但二〇一七年,法律与公正党上台一年后,旋即更改了波兰教育制度。从此,波兰人要上八年小学,之后再选择找工作、普通高中或职业教育。 + +教材的改写则是另一件事。欧盟在教材中分量显著减少,波兰裔教皇保罗二世愈发重要,据称那是因为西欧害怕天主教进入课堂,所以波兰当局要逆转欧洲的腐败转向。同时,青少年避孕教学被删除,淡化大屠杀历史,新课本更想强调的,是只属于波兰民族的历史英雄。 + +这并不奇怪。来到克拉科夫第一天,我就感到无所不在的民族主义建构,那是后共产主义时期以来,波兰历任执政党都在进行的事业。比如,我住在毕苏斯基街,它曾被一个不太知名的共产党人的名字替代,现在毕苏斯基的雕像则重新耸立在街上,一切恢复如昨。列宁大道变成了团结大道。六年计划与古巴革命大道则变成了约翰·保罗二世大道。老城中心的圣玛丽教堂上,每天不断响起怪异又戛然而止的小号声,时刻提醒当代波兰人,那是千年前抵抗蒙古入侵的民族英雄。 + +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年轻的兹沃比卡居然会成为波兰的“老三届”。法律与公正党显然已走得更远。 + +![image2](https://i.imgur.com/FOhE9Qm.png) +▲ 在克拉科夫老城中心,圣玛丽教堂上,每隔一小时就有这么一次诡异的小号声。一个挪威历史老师对我说,“波兰人就是这么Dramatic,我们被人铭记的就是维京海盗。” + +另一个“好”变化是,由于那时兹沃比卡尚未成年,又有一个弟弟,至此她家多了一笔每月五百兹罗提的家庭育儿补贴。若她有更多兄弟姊妹,这一数额将会不断叠加。直到兹沃比卡成年,这一补贴才得以终结。此外,爷爷奶奶每年也得到了更多月份的养老金。 + +执政党多管齐下,派钱的同时,顺势推行“主流家庭化政策”。“只能一男一女组成家庭,男人工作,女人持家,多生几个孩子,每周去天主教堂,这就是主流家庭”,雅盖隆大学研究女性主义、宗教与右翼政治的社会学家泽林斯卡(Zielińska)对我说。 + +二〇二〇年下半年,大流行此时仍在蔓延,二十岁的兹沃比卡正式离开这个“主流家庭”,前往克拉科夫,新世界正式降临。 + +她和发小在城郊一起租了个公寓,在屋里摆上一张韩国男团“防弹少年”的照片,以求安慰,却仍无法阻止自己常因恐慌而哭泣。她开始喜欢上一个波兰音乐人,大卫·波夏德沃(Dawid Podsiadło),因为这个本土歌手创作了一首爆红国内的流行音乐《小镇》(Małomiasteczkowy)。那首歌反复吟唱,“小镇的脸庞,小镇的口音,小镇的梦想,我愿你在淋浴房里能放声歌唱。” + +慢慢地,她为了转移恐惧,开始写奇幻小说,并在发小鼓励下,投给了文学比赛,虽然没能斩获大奖,却意外收获了某位评委的回信鼓励。那篇小说讲述了一个圣城“索伦”(Solen)被邪恶摧毁的故事,男女主在此期间不断听到一个神秘的声音,召唤着他们离开,去寻找世界的真相。 + +两年多后,我到来时,她已对大城市应对自如。我们相识后不久,她就开始在克拉科夫电影节做志愿者。那比不上戛纳、柏林或威尼斯电影节,却也举办超过半个世纪,历经共产主义、后共产主义和新冠大流行,是波兰最负盛名的电影节。她每日与都市白领一起工作加班,接待来自世界各地的导演与演员,偶尔客串一下波兰语/英语翻译。她还利用“特权”,在电影节快结束时,友好地请我看了本届电影节的最佳纪录片《大教堂》(The Cathedral)。 + +也是这天,她满怀委屈讲起自己的“主流家庭”,惊愕于爷爷浑然天成的种族主义。我们东拉西扯,从她自己和家庭,聊到小镇与国家。只有在克拉科夫,她才更深刻地感受国家。因为她刚到克拉科夫时,老城广场就冲出了成千上万的波兰女人,她们与警察相对而立,举手握拳,高呼口号,反抗法律与公正党发动的那场“对女人的战争”。那是在小镇永远不会看到的景象。 + +“就在二〇二〇年,法律与公正党通过了一项极其糟糕的法律”,她主动说起来,“波兰女人将不再有堕胎权。” + +我好奇她的公共转向从何时开始,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关注政治的?” + +“来到雅盖隆大学以后”,她顿了顿,补充说,“更准确的说,就是这个法案通过的时候。” + + +### 批评家 + +我无法想象兹沃比卡未来会成为何种人,是否仍要面对国家分裂家庭的内战,是否还觉得克拉科夫是她的世界尽头。我生长于中国西南小镇,十年前,我觉得成都或香港会是我的归宿,可命运难以逆料。 + +然而,每当看到卡丝卡(Karska),我就觉得自己瞥到了兹沃比卡的某种未来。 + +我和卡丝卡在“新省会”(Nowa Prowincja)相识。我正在准备流亡乌克兰人的采访资料,她第二天要去罗马看望男朋友,走前来喝一杯。此前,一位在克拉科夫生活了十七年的乌克兰钢琴家告诉我,这里是本市所有艺术家、作家、诗人最常来写作或交谈的地方。我听罢当即决定,将自己的“工作室”从图书馆搬到新省会。 + +认识卡丝卡的头一个小时,我就得出结论,她是波兰一切现状的批评家。 + +“去年有两名女人因此而死,因为医生害怕继续给她们堕胎,医生甚至都能看到母体内死掉的胎儿。他们甚至不敢把已死掉的孩子拿出来,因为法律突然改变了。” + +“以前波兰女人有得选,现在在国内没有任何选项。” + +“这个党上台后几个月,就改变了所有事情。波兰的一切都变了。他们把天主教和堕胎联系起来,女人们上街抗议,没有用。他们在宪法法院安排自己的人选,律师们上街抗议,没有用。他们给各个家庭发钱,这就是在买选票……” + +“波兰整个社会都排斥移民和难民。好在这次乌克兰难民到来,他们没有阻止。但是,从白俄罗斯入境的中东难民就被挡在边境。但突然之间,波兰却仿佛成了欧盟的道德模范,这太不可思议了。” + +“我所有朋友都嘲笑我。因为在我老家,有极其愚蠢的,‘性少数群体禁止入内’(LGBT Free Zone)、‘同性恋禁止入内’(Gay Free Zone)的告示牌立在路旁,被全世界媒体报道。” + +和兹沃比卡聊天时,我大多时候需要穷追不舍。而面对卡丝卡,你只需问出一个问题,接下来就是她展开演说的时间。她的英语铿锵有力,婉转如歌,据称是因为她的故乡离乌克兰很近,乌克兰语又比波兰语更具音韵——和兹沃比卡一样,她也来自波兰东南部小镇。我们在“新省会”喝完一杯饮料后,卡丝卡又提议去另一个她喜欢的地窖电影院酒吧,好喝点别的,并继续展开对祖国的批判。 + +我此时刚来波兰不久,又正赶上乌克兰人的大批流亡,所有心思都集中在做志愿者和关注乌克兰难民现状上。关于波兰的反堕胎法和女性生存现状,我此前只在哥廷根遇到的亚美尼亚人那里,习得了一知半解(在《家园的长链》里,我写过这个亚美尼亚人);本想着往后放放,但意外地,卡丝卡成了我的波兰社会批判导师。 + +一路上,供游客乘坐的马车接连掠过我们,她还在不断批判故乡的愚蠢,“立一个告示牌禁止性少数进入,难不成这些群体会在自己脸上贴标签吗?你能识别到这些人走到你的街区吗?这些右翼分子受当地民粹政客支持,致力于污名化少数群体,搞个大新闻,为的是散播仇恨、恐惧和歧视,制造寒蝉效应。” + +考虑到即便在俄乌战争中,美国人乔姆斯基仍在批判美帝国主义是一切现世灾难之源,那么批判波兰一切的卡丝卡,就是我眼中的波兰版“乔姆斯基”。 + +![image3](https://i.imgur.com/Gwd1eKY.png) +▲ 卡丝卡和兹沃比卡的故乡,都有大量的“性少数群体禁止入内”标牌。 + +这位波兰版“乔姆斯基”二十七岁,现在是克拉科夫一家创意公司的营销专家和摄影师,同样来自小镇。但和兹沃比卡不同,她小时候是留守儿童。 + +九十年代解禁后,卡丝卡年轻的父母前往西德打工,以谋生计。她和爷爷奶奶一起长大。父亲找了份鲜花公司配送的差事,母亲从酒店清洁工做起。每逢寒暑假,她和爷爷奶奶一起,乘汽车跨越边境,去往德国探望父母。 + +出国是她自小便熟悉的事情,只是在从前,出国是趟漫长旅途。现在她可以自由飞往罗马,看望男友。而小时候,她们的汽车总要在边境排队等上数小时。一般来说,她们会在半夜抵达边境,排到第二天早上或中午,每辆车、所有乘客和物品,都要被警察逐一盘查。直到她上初中后(她也是波兰为数不多的初中生),一切开始改变。她记得那并不是一夜之间的嬗变,而是每逢跨越国境,就感到高墙又消失了几分。 + +对卡丝卡的家庭来说,欧盟与申根协议造就了一个曾无法想象的未来。学院派通常认为那是一种超越民族主义与帝国主义的惊人创造。而落到日常,则是父母不再需要频繁出入外国人办公室,申请一张居留卡(就像我现在需要做的一样)。边境不复存在,这样一家人可以频繁见面。欧盟的共同市场更方便做生意和找工作,父亲因此利用德国市场的需求,在波兰办厂生产鲜花,行销德国。此外,来自欧盟的巨额基金,开始大量援助波兰进行广泛基础建设。医院、学校、电影院、桥梁、高速路,你可以在各处看到“由欧盟资助建设”的标识。 + +“现在那些喊着波兰脱欧的右翼分子,他们都经历过那个时代。他们知道边境意味着什么。他们也渴望继续享受欧盟的基金,用来发钱买选票。但他们讨厌欧盟价值,讨厌自由民主,讨厌多元文化,讨厌穆斯林,讨厌外国人,讨厌性少数,讨厌女人出去工作。” + +“看看英国人,现在想要在欧洲做出口生意、找工作多困难,无尽的手续和关卡又回来了。我有很多英国朋友,他们都是年轻人,都不想脱欧。但这个世界总是这样,波兰也是一样,老年人替年轻人做了所有的错误决定。这大错特错。” + + +### “反性别” + +在更熟悉卡丝卡后,我发现她的口头禅就是“这大错特错”(This is so wrong),这更让我坚信,她就是自己祖国方方面面的批评家。 + +她启发我,如果从性别视角出发,去观察波兰近年来各方面的保守革命,会带来出乎预料的洞见。 + +法律与公正党将“反性别”(Anti-gender)变为一场国家内战,称女性主义和LGBTQ为“性别意识形态”(Gender Ideology)。总统安杰伊·杜达(Andrzej Duda)认为“性别意识形态”比共产主义更凶险。地方法院驳回了抗议“性少数群体禁止入内”的诉讼案件。右翼团体冲击女性合法游行,却免受惩罚。相反,警方突袭数个女性主义NGO的办公室,没收其电脑和相关工作文件。“堕胎无国界”的女权活动家在华沙受审判刑。据称她们接受来自欧盟和其他外国机构资助,这危害了波兰主权。讽刺的是,原本资助女性主义NGO的欧盟基金,波兰政府现在用来资助推行“主流家庭”的机构。 + +也因此,性别议题在波兰不再是“少数”议题。“反性别”、“反性别意识形态”也不再只是一场“单纯”的文化战争。在许多研究中,性别议题被视为一种“象征性凝胶”(Gender as symbolic glue),在此口号下,执政党凝聚了各类极右翼主张—— + +> 改变宪法法院构成、变革教育制度和教材、收买选票、限制媒体、清除国际NGO、抵制欧盟、不欢迎移民与难民(这会带来恐怖主义,并伤害我们的女人)、敌视性少数、推行主流家庭化政策、巩固民族主义,并希望一劳永逸地,将其彻底制度化。 + +与惯常的误解相反,女性主义在波兰并非新鲜事物,它在这片土地有漫长而独特的历史。 + +波兰犹太裔作家伊娃·霍夫曼(Eva Hoffman)在北美漂泊半生后,于九十年代重访波兰。她发现当时的波兰女性主义者陷入了某种发展困境。彼时波兰女性主义者大致可分两类,一类是共产主义女性主义者,她们继承了共产主义时期女人和男人共同工作的传统,批判资本主义之下的父权体系。另一类则是自由派女性主义者,她们常与西方女性主义者展开讨论与合作,致力于在后共产主义时期争取男女平权。 + +霍夫曼和这些人交流美国女性主义历史。令她惊讶的是,那时的波兰女人很难想象,五六十年代的美国女人,一大部分都只能在家相夫教子的人生。当然,堕胎在统一工人党时代,也是司空见惯之事。只不过,即便是在统一工人党时期,波兰女人虽然获得“解放”,也绝非真正“平权”,她们一边需要充当国家的劳动力,另一边仍在家庭承担大部分家务。 + +此类“平权”往往变为双重压迫,父权从未消失,只是国家的父权取代了家庭的父权。 + +另一些波兰史书记载的是,在波兰被帝国瓜分的一百二十三年期间,由于波兰男人频繁组织民族独立运动,而往往被捕。在特殊年代,波兰女人被迫承担养家糊口的任务,也常常与男人共同战斗。因此一定程度上,波兰男人“认可”了女人平等的战友地位。 + +在后共产主义时期,波兰在宪法上从来不是政教合一的天主教国家。但由于罗马教皇保罗二世和天主教会对民主化的影响力,执政党往往选择与主教团(The Episcopate)合作。主教团在性别议题上极端保守,他们反对一切理由的堕胎。尽管如此,法律与公正党的党魁卡钦斯基(Lech Kaczyński)——据兹沃比卡称,他是这个国家真正拥有最高权势的人——也多次在两千年代的采访中,表达了他对性别议题、性少数群体的某种圆滑、暧昧和退让。 + +执政党曾经的“妥协”是,在三种情况下,医生可以为女人堕胎:因强奸而受孕,胎儿危及母亲生命,或者胎儿畸形。但是二〇二〇年十月,法律与公正党决心强推修法,宪法法院禁止了“胎儿畸形”的堕胎选项——而事实上,每年发生在波兰的全部合法堕胎,都属此类。这也因此变相彻底禁止了波兰女性在本国合法堕胎的可能。 + +大多民意测验表明,超过七成波兰人反对此项法案,连执政党的选民都有近一半反对修法。欧洲正义法院(The European Court of Justice)甚至给波兰当局开出每日一百万欧元的惩处性罚款。但这也无法阻止波兰当局的保守革命——这就是小镇人兹沃比卡说的,颠覆她观念的决定性时刻。 + +此时本该是波兰人自我隔离的时期。大流行下,波兰新冠检测系统崩溃、疫苗和症状更轻的Omicron都尚未到来、医疗资源短缺、学校几度关闭、众多企业面临倒闭……法律与公正党的如意算盘是,人们会因恐惧死亡而待在家中,也可以凭借新冠而施行例外状态,禁止人群聚集。 + +只是执政党可能忘了,这个国家的女人素来有冲上街头的传统。全国超过四十个城市的女人愤怒地涌入大街、汇聚广场、包围总统府。卡丝卡和她的记者朋友们,也在克拉科夫的抗议队伍中,怒斥当局“大错特错”。她们直面防暴警察,也直面感染与被捕之险。 + +波兰女人高举的标语是,“去你爹的法律与公正!”(“Wypierdalać”, “Jebać PiS!”) + +![image4](https://i.imgur.com/aIM6T8Y.png) +▲ “去你爹的法律与公正!”(“Wypierdalać”, “Jebać PiS!”) + + +### 斗争史 + +我和“批评家”卡丝卡再见面时,她带来坏消息。 + +上次旅行回来,她例行检查身体,却被发现卵巢肿瘤,需要回家乡省城医院,检查是否需要手术,也方便家人照顾。为了安慰卡丝卡,我建议一起去参加波兰人安娜的“生命之舞”(Biodanza)工作坊(我曾在《在波兰,乌克兰人的双重流亡》中,记录过收留乌克兰难民的安娜的工作坊)。这场关乎身心灵解放的工作坊,让卡丝卡终于不再眉锁千秋。她闭上双眼,时而舞蹈,时而漫步,时而大笑。结束生命之舞后,她激动地哭了会儿。 + +卡丝卡说,自己的人生一直充满斗争。 + +少女时期,她是留守儿童,喜欢体育,喜欢读书,喜欢重金属摇滚,讨厌天主教课程的强制和说教。她因特立独行而备受霸凌,被大多数同学孤立。初中某天,她给还在德国打工的父亲打电话,哭着说自己想辍学,父亲只回答说,“你要坚强。” + +谁都靠不住。她因此暗下决心,将来一定要离开这里,如果现在不能出国,那就先去克拉科夫。高中时,她告知家人,自己要考雅盖隆大学法学院。在波兰,法学院没有本科,一读五年,授硕士学位。而雅盖隆大学法学院多年来全国排名第一,录取率为五百比一。父母都劝她放弃这心比天高的想法,婶婶觉得她没那个智力。但最终她斗争成功,考取了雅盖隆大学法学院。 + +来克拉科夫后,卡丝卡逐渐发现,自己更想做一名记者,父母却觉得律师和医生才是正经职业。为此,她和父母争论了一整年,父母威胁不再给她生活费。好在波兰教育免学费,她决定同时申请修读另一所传媒大学的新闻系,早七点出门,晚十点回家,往返两所大学,随时切换大脑,如此数年,循环往复。最后,她同时获得了新闻学本科和法学硕士学位。 + +在新闻系时,卡丝卡接触到摄影,萌生了做摄影师的念头。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她毕业后没告知父母,而是偷偷去往罗马和伦敦的餐厅打工一年,攒足学费和摄影器材费用后,再回来修读完为期九个月的摄影文凭。只是在克拉科夫,女人要找一份摄影师的职业并不容易,她最终只找到一份创意公司的营销专家职位。 + +在一位男摄影师离职后,她看准时机,为自己争取到了顶替的兼职摄影工作。从此,她拿一份工资,做两份工作。最初,那位五十多岁的女老板得知她的申请后,嘲讽地说道,“我不敢相信,女人怎么能扛那么重的摄影器材?” + +无论如何,作品说话,卡丝卡心想。终于在大流行刚开始时,她开始更多地担任摄影师工作。当然,她还得在日常工作中,对抗男同事的一切偏见。同组的一个男同事认为,自己并不歧视同性恋,但同性恋不能在大街上牵手,也不能在教堂前接吻。 + +卡丝卡追问原因。那个男人说,“因为这会让在街上、去教堂的小孩子看到,教坏他们。而同性恋无法生育后代,这是不自然的。” + +卡丝卡质问,“难道人的唯一意义,就是为了生孩子吗?” + +“但你我都是这样来的”,男人说。 + +“比生孩子更重要的,是爱”,她反驳道,“爱是不能被他人决定的。” + +我联想到卡丝卡的疾病。如果她最终需要切除肿瘤,万一导致无法生育,那么在那位男同事眼中,卡丝卡是否也是个不自然的女人? + +再后来,卡丝卡说自己在业余时间,和以前新闻系的同学一起,报道和拍摄关于波兰移民的短片。那两位新闻系同学毕业就结了婚,并开设了自媒体,在脸书专页上有两万余粉丝。与我熟悉的自媒体营销号相反,他们关注波兰移民政策与现状,关注个体移民在波兰的人生。卡丝卡于是自告奋勇,当起了摄影师。 + +我想卡丝卡说得没错,她确实活成了一部个人斗争史,她的夫妻档同学想必也是如此。在这场持续数年的保守革命下,像她们这样的波兰年轻人,就是未来希望所在。那时常让我想起蒂莫西·施耐德(Timothy D. Snyder)在《论独裁》(On Tyranny)里的宣言:在你还有权斗争的时候,站出来。 + +因为卡丝卡的启蒙,在写完乌克兰难民的故事后,我开始搜集大量关乎波兰近年变化的论文与专著研读,以跟上她的批判。但语言关系,我一直活在二手时间里的波兰,迫切需要她的帮助。但她行踪飘忽,总在欧洲各处,拍摄不同事物。但令人安心的好消息是,某天她告诉我:肿瘤良性,医生建议不必手术。 + +![image5](https://i.imgur.com/1fdIk7x.png) +▲ 在卡丝卡启发下,我从性别视角看波兰近年右翼转向的其中一本书。 + +到仲夏时,我们重逢在旧犹太人街区。这次我“学有所成”,带来更多尖锐问题,等她接招。 + +“有研究认为”,我煞有介事地开口,“女性主义在过去数十年和全球新自由主义结合,而忽略了那些被抛弃的乡镇女性、贫困女性、受教育程度不高的女性。所以法律与公正党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并得到了选票的支持。他们通过发钱,增进了贫困女性的福利,其实也有利于子女的教育。” + +这位祖国批评家的答案如同一篇檄文。 + +“我也认为新自由主义有很大问题,许多西欧国家也同样发放家庭补贴,促进家庭福祉。但他们没有做所有其他的事情,更改法院,强推反堕胎法案,推行主流家庭政策。他们难道不知道吗?堕胎,作为一项权利,和其他权利根本不同,这是一件女人永远不会享受的事情。这对所有女人来说,永远都是个艰巨的决定。” + +“如果堕胎合法,女人们可以不用付很多钱去国外,不用去做危险的地下堕胎,可以安全地接受手术。白领、富人们可以去德国或荷兰做堕胎手术,她们现在也是这么干的。而恰恰是贫困的、不懂外语的、没出过国的女性,才会受到最大伤害,她们已经在因此而死。” + +“而主流家庭政策,他们首先是拿欧盟的基金买选票,因为得到好处的人会害怕,如果他们下次选择了其他政党,这些钱会被取消。同时,他们想实现的主流家庭,规定了所有女人的经济、社会和工作地位,女人的角色只能是家庭劳动者和养育者,形成不可逆的恶性循环。” + +“他们利用了人们的所有不满和恐惧,把女人、性少数、移民、欧盟,统统塑造为敌人,提供了一个灾难性的答案。新自由主义带来的经济不平等,答案如果是女人回到家庭,和不允许其他人群的存在,这大错特错。” + +卡丝卡的批判力度,让我的三脚猫功夫立刻败北。并且,由于她思辨的魅力,和那副波兰版“乔姆斯基”的派头,我几乎忘了一个事实:她曾是留守儿童,也来自波兰小镇。 + + +### 新危机 + +我来克拉科夫时晚了一步,没能赶上波兰女人的街头壮举。波兰国内冲突已迅速被俄乌战争转移。 + +卡丝卡那天正常上班,她的同事惊惶地劝告,赶紧去取钱、给汽车加油、囤积食物,战争很快会来到波兰。那位同事还告诉她,波兰银行的许多ATM机已被取得油尽灯枯。人们短暂忘记了波兰已是欧盟和北约的成员国,集体陷入一种巨大的历史漩涡中。 + +“那就像是某种羊群效应一样,人们因为恐惧可以接二连三地做任何愚蠢的事情,不只是老人,年轻人也是”,她对我回忆。那是在国际媒体上看不到的波兰社会心理,如同某种历史创伤的膝跳反射。 + +众多国际媒体报道的是光明的另一面。在这些报道里,波兰当局的角色摇身一变,他们敞开双臂,打开国门,欢迎乌克兰人前来避难。 + +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研究者”,那是我感到惊惶错愕的时刻。两个月前在德国,那个亚美尼亚人给我科普了波兰的反堕胎法案引发的广泛抗议。突然之间,波兰政府成了欧盟的某种道德典范,而德国政府则如同小丑——两国的道德地位发生了诡异的颠覆。 + +尽管兹沃比卡和卡丝卡的故事一再提醒我,这个国家的执政党仍在强推其右翼民粹政治,但我该如何把波兰如今的道德高地,和其在国内的倒行逆施结合起来?我满腹狐疑地与雅盖隆大学的好几位教授聊起此事。她们也纷纷感慨,人们似乎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事,也忘记了在波兰和白俄罗斯边境竖起的铁幕。 + +这带给我全新的问题。考虑到在这场持续数年的保守革命中,波兰女人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那当危机叠加出现后,在这场邻人的战争中,波兰女人该如何反应?波兰数年前拒绝欧盟分配的安置难民,究竟造成了什么更长久的影响? + +社会的集体恐慌首先做出了某种回应。尽管政府打开国门,社会此前并没做好准备。“这是波兰第一次面对涌入的难民潮,此前波兰公民社会没有足够的训练”,我写信给雅盖隆大学做移民研究的教授泽斯卡(Czerska),她如此回复。那也是我的最初感受,相比于德国等国家,波兰从未经历六年前的难民/移民危机。在主火车站,到处是或枯坐、或遮脸平躺的人群,绝望与难堪遍地弥漫。 + +在泽斯卡教授帮助下,我找到门路,摸索着波兰语的脸书报名贴,得以在抵达克拉科夫的头一个星期,就开始做志愿者。我盘桓在主火车站和废弃的旧火车站之间,因为没有其他本领,我唯一的工作就是整理捐赠衣物,然后从旧火车站仓库,搬运到主广场上临时搭建的五个帐篷里。在那时的日记里,我写道: + +> “记录这一篇是残忍的,这让我想起多年前四川芦山地震的情景。很多人该是捐赠了自己家的婴儿车,以及一大堆小孩穿的鞋子。我终于搬走最后一箱,走到广场中央,忍不住停下来,倒吸一口气。我从未想到,看着一堆色彩缤飞的鞋子,会想到‘残忍’两个字。” + +> “旧火车站临时安置营的乌克兰女孩,她目光游离,似乎在思考发生了什么。她大概十岁,肯定明白我们说不同的语言。当我们对视时,她冲我和善地笑。我搬东西,一次次经过她身边,她每次都对我笑。我回报以笑容,但那是连笑都会觉得抱歉的时刻。因为我的那些帮助微不足道,我只是在搬运,不断地搬运。大人的、女孩的、男孩的、冬天的、夏天的、衣服、鞋子、围巾,以及如废弃自行车一般堆放的婴儿车。” + +> “尽管如此搬运,但它们在蓝色帐篷里,仍散乱地丢进一个个硕大的纸箱。母亲、老人、抱着婴儿的年轻女人,她们弯下腰,沉默着翻找衣物,匆匆在身上比一比,再叹口气,扔下不合身的衣物。大人们不像小孩,她们从不与我眼神接触。春天没来,外面刚下雪,她们走得太过匆忙,没有足够过冬的衣物。” + +火车站的混乱场景令我印象太过深刻,因此更认定波兰的援助机构,既无法应对纷涌而至的乌克兰人,也无法承载本国人的救助热情。但我显然小看了波兰民间社会面对危机的反应能力。泽斯卡教授告诉我,光是在克拉科夫,已有超过六十家国内外NGO安营扎寨,公民社会正在急速组织,展开运作。 + +和我一样,有个波兰女人也目睹了火车站的人道救援混乱。那个人萌生了念头,“乌克兰人值得被更好地对待。” + +隔一周,我就开始在“好衣橱”(Szafa Dobra)做志愿者。这家商场位于和平大道四十四号(Aleja Pokoju 44)。两千年代初,这里曾是克拉科夫最早的豪华现代购物中心。随着城市迅速发展,商场在去年结业,新业主正在准备把其打造为一个更适应时代的办公购物综合体。但现在,这里成为了一家另类的“免费乌克兰人商场”。 + +进入大门,它和优衣库看上去没有区别,摆放精致,灯光如昼,窗明几净。各类衣物一应俱全,还有全新的内衣和袜子陈列。乌克兰人往往带着孩子,来此任意挑选四季衣裳。我和诸多来自各国的志愿者在后台仓库,按尺码和类型,整理各类衣物。我在“鞋队”和“衣队”待了三个星期,看到自己的努力让在“前台”挑选的乌克兰人更如常地生活,终于不再觉得太过“残忍”。也因此,我愈加好奇,这里的发起者与组织者到底是何许人? + +差不多一个月后,我被分配到“儿童角”,我成为临时保姆,负责照看等待母亲试衣的小孩。儿童角恰到好处地设在了试衣间旁边。太小的孩子们往往没有自我意识,她们自顾自玩着小火车和气球,只有一个稍大的女孩,一言不发地在小黑板上画画。 + +我坐在她身后,看着她更换各色粉笔,默默等待她的作品完成。先是一条有道路分割线的马路。一辆汽车正在驶入其中。背后出现了绿色的行道树。接着是一整片向阳花。漫天繁星。爱心与月亮。灰白色的浮云开始流动起来。但我怎么也没想到,最后她会画上一面蓝黄相间的乌克兰国旗。整幅画完成后,她仍盯着黑板,我开始用谷歌翻译与她对话。 + +> 你几岁?八岁。 + +> 你未来想成为一名画家吗?想。 + +> 你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艺术家。 + +> 谢谢你。 + +![image6](https://i.imgur.com/AK2OD0t.png) +▲ 那个小孩的画作。 + +这个孩子知道正在发生的一切。她的母亲正在挑选度过异国寒冬的衣物,她在此处沉默着画下她心中的世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与那个混乱的火车站截然不同。我必须知道为这对母女创造这片空间的人。为什么她不满足于建立一个足够体面的、优衣库般的商场,还为母亲和儿童建立了一个片刻安详的世界? + +终于在几番询问后,我认识了沃伊塔(Wojtacha)。 + + +### 身为波兰人 + +沃伊塔就是那个觉得“乌克兰人值得被更好对待”的波兰人。 + +她四十出头,是克拉科夫多元文化中心(Kraków Multicultural Center NGO)、波兰国际联合会(International Bund Polska)和开放克拉科夫联盟(Open Kraków Coalition)的领导者。尽管这一多元文化中心成立多年,她在此工作十五年,也帮助外国人融入、找工作、推广多元文化,但此前,她们的主要工作是举办电影放映会、筹办节日、提供语言和法律咨询等“日常”工作,而不是面对海啸般的难民危机。 + +当沃伊塔目睹在帐篷里翻箱倒柜的乌克兰人后,她决定和伙伴们行动起来。 + +她先是与和平大道四十四号的业主建筑公司Strabag联络,一拍即合。三天后,该公司将原有物品一扫而空,留给她免费使用。接着,挪威长期帮助难民的NGO“沧海一粟”(A Drop in the Ocean)也加入其中,负责人米卡利娜(Michalina)也是个波兰女人。紧接着,多元文化中心、国际联合会、“沧海一粟”,还有宜家和Strabag等一起,结为了真正的“开放联盟”,在一周内搭建了这座免费商场。不止如此,内衣裤必须是全新的,新的服装公司就加入了。儿童角需要玩具和画板,玩具公司也加入了。 + +这项任务只是其中之一。另一项重要任务是招募和迅速启用我这样的新手志愿者——他们也来自世界各地。六十多岁的挪威人和我一起叠衣服,她来克拉科夫两周,说这个后台是她知道的关于克拉科夫的一切。一个美国耐克程序员和她的妻子用完所有年假,告诉我她们准备在这儿待上三周。沃伊塔介绍,这里每天需要三百名志愿者,到我来时,已经超过九千名志愿者轮流在此工作。 + +她也和波兰医药协会合作,组建了临时的医疗建议团队,为受伤或生病的乌克兰人提供基本药物,或开处方。同时,她需要管理一个法律顾问系统,让律师们每天抽出五个小时,为难民提供咨询,应对政府需要的文件,以及孩子如何入学等问题。 + +沃伊塔承认,在波兰,没人经历过这种规模。数字可能说明了问题。“战争以前,每个月来多元文化中心咨询的人数是二百四十人,现在是每一天,平均五百六十人。而在这个商场,一个月时间,已有超过五万人来挑选衣服,还不包括她们的孩子。” + +“我一直最想问的是,你怎么会想到设立儿童角?”我讲了那个女孩和她的画作,忍不住问道。 + +沃伊塔先是一愣,接着说,“很自然,因为我也有个孩子。我试衣服时,也总担心她们。” + +她的一愣让我惭愧,蓦地意识到,那是女人或母亲才会“很自然”想到的事情。 + +“看到她们,你会难受吗?” + +“现在我不能难受。过几个月,也许我会崩溃,但现在,我们每天工作十五个小时,我每天和两百个难民交谈,听她们讲自己的故事,听她们痛哭。当她们把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交给你后,你不可能完全如常回到家里。” + +“但我现在不是受难者,我必须有所行动。” + +与总揽全局的沃伊塔不同,米卡利娜主管“好衣橱”,她和几个女性伙伴一起,协调安排每天到来的三百名志愿者,做不同工作。由于她供职的“沧海一粟”是挪威机构,她还负责招募挪威志愿者,募捐全新内衣和袜子。米卡利娜同时为我们这些不懂波兰语的外国志愿者,翻译讲解如何工作,某次我迟到了,她帮助我进入后台仓库,并告诫我不能“再犯”。 + +米卡利娜二十八岁,学习政治学和国际关系出身,长期关注难民/移民危机。只是此前,国内右翼民粹转向,和对难民的整体排斥,让她很难将自身理念付之行动。她因此加入“沧海一粟”,离开波兰。 + +她最初在希腊的莱斯沃斯岛(Lesbos)难民营工作,后来被调派到波斯尼亚(波黑)难民营,负责协调难民营工作,那些难民大多来自中东和非洲,正是她的国家所拒绝的难民。这场战争爆发后,她迅速被派遣回波兰,近年来习得的所有援助难民的专业技能,终于能在自己的国家派上用场。 + +所以我最初的那个问题,当危机叠加出现后,在这场邻人的战争中,波兰女人该如何反应?我想我在米卡利娜和沃伊塔身上,找到了一种答案。 + +援助难民的机制和经验此前虽然并不存在,政府在这场危机中的作用相当有限,他们虽然开放国门,却需要公民社会承担大部分责任。幸好,波兰政府至少没将国际组织排除在外。波兰社会也有极强的自组织和动员能力。在“好衣橱”周围,有数百个比火车站条件更好的临时住处。世界中央厨房(World Central Kitchen)在此搭建了临时食堂,为难民提供餐食。短暂混乱后,社会在惊人成长。沃伊塔和米卡利娜是其中的领导者,带领着成千上万个来自世界各地的陌生人。 + +而“反性别”的战争,当然并未因另一场难民危机而自动解除,它只是被暂时遮盖。吊诡的是,作为右翼政治的“象征性凝胶”,“反性别”正始于二〇一六年法律与公正党的重新上台。而该党的上台所凭借的,恰恰是波兰社会对上一次中东难民危机的恐惧。 + +在许多波兰研究中,上一次欧洲难民危机被描述为一场“危机的幻象”(Phantom Menace),因为波兰并未遭遇上一次难民危机。在欧盟,对难民/避难者提供人道主义救援和接纳,并非单纯道德义务,而是有国际公约和法律条文支撑:一九五一年国际难民公约、一九六七年协定以及申根协定,都规定了相关人道义务。二〇一五年,波兰时任政府本准备接受数千名难民,但选举结果改变了波兰前任政府的最初决定。 + +法律与公正党借此议题而上台。他们宣扬,难民危机是西欧的责任,波兰要反对来自德国等国家“自由主义的独裁”。同时,来自中东的难民会带来恐怖主义与极端暴力,尤其会伤害到“我们的女人”。穆斯林少数民族也会破坏波兰的天主教传统。 + +在当时欧盟的相关会议上,波兰当局代表还强调,与西欧不同,波兰在面临着来自东边的难民危机,宣称已接纳了数百万来自克里米亚和顿巴斯的乌克兰难民。事实上,当局玩弄了数字游戏。其时,波兰确实有上百万乌克兰人,但他们大多数持有工作签证,属于外籍劳工。真正获得庇护的乌克兰难民,仅有大约两百人。 + +但波兰当局不可能想到,当时操弄的数据谎言,竟成为六年后的序章。数百万乌克兰难民真的来了。 + +![image7](https://i.imgur.com/jjffeAN.png) +▲ 《危机的幻象》一书。该书不只是研究波兰对移民/难民的排斥,还包括整个中东欧地区。 + +我也和米卡利娜聊到她的国家不欢迎难民/移民的事实,聊起波兰国内的各类保守转向,波兰当局对乌克兰人的选择性同情,并调侃“好衣橱”志愿者的人口多元性,可能还高于克拉科夫的老城中心广场。但让我更好奇的是,米卡利娜是如此不同。她既是波兰女人,又是国际难民援助专家。她此前的援助对象,就是来自中东的难民,是自己国家的“危机的幻象”。她的存在本身,就构成了右翼政治“象征性凝胶”的反面。 + +“为何你要做这样的工作?” + +“我不能想象做一个白领,就只为了挣钱,有个独自体面的人生。如果我不能在波兰为难民工作,我会去叙利亚、黎巴嫩、希腊、波斯尼亚,为那里的难民工作。” + +“我是说,你为什么会成为现在这样的人?” + +“你知道我们和难民唯一的区别是什么吗?”她反问。 + +我摇摇头,想等待她的答案。 + +“我们不必离开家园。这个国家并不理想,但仅仅是因为我出生在波兰,我就可以去全世界任何地方,选择在哪里生活。数百万人无法拥有这样的选择权,他们总是被迫逃亡。” + +“我成为这样的人,是因为身为波兰人的特权。” + + +### 后记:新世代 + +乌克兰陷入战火已近一年,许多乌克兰人返回故土,仍有很多人留在克拉科夫或欧洲其他地方。写作本文时,我看到“好衣橱”仍在运行。在最新的脸书专页上,她们列好需要的衣物,以及需要志愿者的数量。 + +那让我想起做志愿者的最后一天。我问米卡利娜,她预计会做到什么时候。她看了看远处挑选衣服的乌克兰人,说,“她们不需要因战争离开家园的时候。” + +我和“批评家”卡丝卡的最近一次对话和本文无关,但我同样被她启发。我告诉她,中国当下有许多陷入困顿的写作者和其他创作者。他们也希望在全面停滞的局面下,做出不同选择,但因许多考量而无法实践。我是更幸运的那个出走之人,却时常觉得无能为力。她这次没有展开批判,而是说,“你必须把你的经历写下去,那肯定能鼓励到一些和你相似的人。” + +卡丝卡没说错,我的经历至少鼓励到了一个人。离开克拉科夫的前一天,“小镇人”兹沃比卡和我告别。她告诉我,自己正在“非常认真”地考虑本科毕业后,申请出国留学,“我也许又会崩溃掉,但我也想见识点更不一样的世界。” + +三十余年前,波兰历史并未因告别共产主义而终结,如今也没因法律与公正党而终结。波兰执政党的保守革命之下,她们是新世代。 + + \ No newline at end of file diff --git a/_collections/_columns/2022-12-12-fear.md b/_collections/_columns/2022-12-12-fear.md new file mode 100644 index 00000000..0bf5fb7d --- /dev/null +++ b/_collections/_columns/2022-12-12-fear.md @@ -0,0 +1,115 @@ +--- +layout: post +title : "恐懼" +author: "匿名" +date : 2022-12-12 12:00:00 +0800 +image : https://i.imgur.com/aibOvrX.jpg +#image_caption: "" +description: "" +--- + +朋友說: + +我畫了海報,不敢自己去貼 + +甚至都不敢去現場 + +你覺得有任何東西可以聯想到畫的作者嗎? + +我幫你貼,我說,怕啥呢 + + + +我走出地鐵,那個月台走過無數次 + +進門,排隊,緊張地早早準備好證件 + +而後頗為保安大姐的放水而慶幸 + +⠀ + +在那裡的時候,我不害怕 + +都沒注意遮住臉 + +可能沒記得害怕,既然 + +行禮如儀 + +(怎麼還不喊口號 + +(旁邊的人怎麼不過來 + +我發朋友圈,自以為很厲害 + +周圍的人眼神警惕 + +就像維園的貓回頭看我 + +⠀ + +朋友說: + +坐著的人都很害怕 + +大家都把腿抱在臂彎裡,蜷縮著,像嬰兒 + +(因為未知所以恐懼,我想 + +(大家不會理性評估風險 + +⠀ + +隔天,我吃下午茶,墻上電視機裡的鄧炳強 + +對著我講話 + +我轉發給朋友,嘲笑一番 + +然後把朋友圈和聊天記錄 + +偷偷都刪了 + +回家路上,開始擔心保安的錄像 + +⠀ + +我很怕,因為一些不可說的原因 + +他們都知道了吧。知道什麼呢? + +知道又如何?那犯法嗎? + +我沒有清理手機,沒有交代朋友 + +(有必要嗎? + +我做得不夠,也懶得去弄 + +「出來是都出來了」,上海的朋友輕描淡寫地說 + +(你們不怕嗎? + +⠀ + +恐懼的原因不可說 + +恐懼本身不可說 + +如何應對恐懼不可說 + +為何不可說也不可說 + +是之謂恐懼,或 + +捂嘴之有效性 + +⠀ + +附記: + +一、不認為最近的事件應被稱為「革命」。用這個標籤只是方便蹭熱度。 + +二、發佈的前一刻,我還刪掉了三行。 + + \ No newline at end of file diff --git a/_collections/_columns/2022-12-14-nietzsches-camel-lion-and-child.md b/_collections/_columns/2022-12-14-nietzsches-camel-lion-and-child.md new file mode 100644 index 00000000..102feed4 --- /dev/null +++ b/_collections/_columns/2022-12-14-nietzsches-camel-lion-and-child.md @@ -0,0 +1,97 @@ +--- +layout: post +title : "尼采的駱駝、獅子與孩子" +author: "正宜" +date : 2022-12-14 12:00:00 +0800 +image : https://i.imgur.com/o9sqL7r.jpg +#image_caption: "" +description: "" +--- + +在多半自稱無神論者的叔本華、尼采、海德格、沙特等存在主義哲學家中,尼采是特別的存在。 + + + +他的父親是牧師,他自己也曾在大學讀過一年的神學,他的思想中充滿與聖經相關的意象。尼采雖然稱自己是無神論者,但是基督教卻在他的思想中隨處可見它的影響力。 + +就像在他的著作裡,查拉圖斯特拉說:[上帝已經死了]。就好像是尼采宣告在他的思想中立志要除去基督教信仰對他的影響。但是當你必須大費周章地說OO不存在時,其實更多是說明了OO對你的重要性。 + +尼采反對基督教,是因為基督教認為在[人]的上面有一個高於人的價值與權威,這個思想成為壓迫的來源。在活生生的、實在的人以外,還有一個高於人的價值。在這個價值的旗幟之下,[人]是被壓迫犧牲的。 + +希臘哲學的蘇格拉底和柏拉圖,都認為在感官所能認識的現實世界以外,還有一個雖然看不見、聽不著,卻更真實永恆的世界存在。此刻所在的現實世界是有限的、短暫的,和幻影差不多,而在這些短暫的事物背後,那個永恆不變的世界,才是更值得追求的真理。 + +尼采在基督教中看到一個越來越偉大、將人性踩在腳底下的神,和脫離現實,追求死後虛幻世界的逃避思想。 + +所以尼采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說到太陽必須下降]。為了提升人的地位,他要把神從高高在上的寶座上拉下來。 + +他說:“忠於大地吧,不要相信那些超脫塵世希望的人,他們是調製毒藥者,不管他們是有意還是無意。” + +尼采是對的,宗教(或是其他權威)總是有意無意地,使用這個[高過於人的概念],將自身的意志貫徹在其他人的身上。那個成為壓迫的存在的,其實並不是基督信仰本身,而是宗教組織與宗教人士的作為。這種手法在社會、政治、家庭關係當中隨處可見。 + +尼采認為人應該要重視此生,而非虛無縹緲的來生。因為宗教人士正是利用這種幻想來操控你,讓你自願放棄自己的自由意志。 + +按照這種邏輯,社會跟你講[道德],國家跟你講[法律],目的都是同樣要奪去你的自主性。 + +宗教會告訴你,要達到他們所立下的行為標準,然後你才可以得到神的喜悅,才可以進到神為人準備的美好的來世和永生。很奇妙的是,像這樣的行為標準,一定會變得越來越多、越來越繁瑣,不是因為神突然想到覺得之前考慮的不夠周詳,然後才逐漸加添的,而是因為這些規條本來就是從人的想法產生。是人覺得:[應該這樣才對],這許多[應該如何的想法],只是以神之名來背書而已,並不是神的標準。 + +在基督教信仰中,究竟神的標準是什麼?在舊約時代中,神透過他的先知讓人知道他的想法是什麼,到了新約時代,神成為人的形象,有一段時間,神直接對人說他的標準是什麼。耶穌說過,其實神希望人遵守的只有兩個:[你要盡心、盡性、盡意愛主你的神,這是誡命中的第一,且是最大的。其次也相仿,就是要愛人如己。這兩條誡命是律法和先知一切道理的總綱。]但是成為人的形象的神,最後被宗教人士害死,原因是[祂違反了宗教規條]。沒有比這更諷刺的事了。 + +神成為人的形象時,也有很多人來問祂,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得到永生?要怎麼樣才可以進到天國?其實耶穌很少正面回答他們的問題,他常常說一大堆沒人聽得懂的比喻,他的學生如果來問他:[老師,你剛剛說的是什麼意思呢?]他才會更詳細的,用他們可以聽懂的方式講給他們聽。並不是耶穌很小氣,不願意將寶貴的知識跟人分享,而是他知道沒有去過天國的人,即使把天國的事講給他們聽,他們也無法了解,可能會因為誤解,對他們來說不但沒有幫助,反而造成更大的問題。 + +耶穌講道的時候,從來沒有增加任何一條宗教的規條。他反而指責那些宗教人:[把難擔的重擔捆起來,擱在人的肩上,但自己一個指頭也不肯動。]耶穌看穿他們只是把宗教規條當作統治的手段,其實自己根本也做不到。[他們一切所做的事都是要叫人看見,所以將配戴的經文做寬了,衣裳的禭子做長了,喜愛筵席上的首座,會堂裡的高位。] + +如果你讀了新約聖經中所記載的,耶穌的言行,就會明白基督教思想雖然被誤用,被當作統治、操控的工具,但這卻不是神的心意。 + +即使是耶穌說的,那兩條[簡單的誡命],其實我們也做不到。當神在舊約中陳述什麼是聖潔的標準時,他不是要人像法利賽人一樣[假裝自己做得到],也不是自暴自棄:反正我就是做不到,我就是爛。當神在告訴人聖潔的標準時,其實還有下一句話:[我知道你沒有能力做到,但是我會幫助你。]只是人好像都沒有聽到下面那一句話,就拿著神的誡命去自己煩惱。 + +這句話的重點應該劃在第二句,就是:[我會幫助你。]當神創造人的時候,從一開始他對人只有一個計劃,就是和祂永遠在一個愛的關係當中。人因為犯罪離開了這個關係,但是神並沒有放棄人,祂的計畫不是要人成為聖潔回到祂的面前,而是:[回到我的面前,我會使你成為聖潔。] + +神的計畫不是在[人行為的改變],而是在[回到我的面前]。在尼采的哲學中,神成為了一個高不可及,永遠也無法達到的聖潔標準。神的存在,顯出人的汙穢、卑劣與不潔。人之所以殺死上帝,否認上帝的存在,或許有一部份也是由於無法忍受待在這個汙穢與不潔的認知裡。 + +只要神聖潔的標準不存在,我的行為就沒有所謂善或惡了。又或者是,你可以承認這個標準的存在,然後接受神已經預備好的聖潔這個禮物。這就是基督信仰中所說的[悔改]。 + +在尼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有一個[大海]的意象。他說,人必須是大海。很特別的是,尼采在寫[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這本書時,就在一個海邊。他在這個海邊的生活,經歷了他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陷入戀愛),也經歷了生命中最大的痛苦(就是失戀),這個巨大的衝擊孕育出了[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這本充滿詩意與哲思的作品。 + +尼采在海邊感到自己的生命被擴張成為一個能夠容納巨大痛苦與巨大快樂的存在。他發現原來快樂與痛苦是如影隨形的。他不能只要其中一個,逃避另外一個。他開始覺得忍受痛苦,是超越自我的必經之路。 + +尼采的超人理論從當時流行的演化論和進化論而來,認為人的心智可以不斷地進化。人無法達到完美,因此這個進化永遠沒有結束的一天。這是在沒有神的世界裡,人所能擁有的最好的盼望,那就是明天他可以比今天更好。他可以不斷地超越自我。 + +存在主義令人嚮往,因為它抹去了神對人的藍圖與計畫,在人的面前彷彿重新有了一張展開的白紙,一個新發現的思想的自由。但是尼采似乎假設了人原本就有一個[變得更好]的前進的動力,這個動力是從哪裡來的呢?是每一個人天生都有的嗎? + +尼采對於人類意志的樂觀想像和深刻信仰,其實在自己沒有意識的情況下,描繪了神對人最原本的藍圖與計畫。當神看著人,祂所看見的不是人不完美的現在,而是祂創造我們時就放在我們裡面的,那個無限可能性。神是無限的,如果不是因為我們內在那個與神的連結,我們無法嚮往無限,也無法嚮往任何高於自己的東西。 + +我們不是這個有限、軟弱的存在,也不是腦海中想像的超人。每個人在自己的生命裡,都有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無法超越的軟弱。我們是在這個軟弱中體會到愛的珍貴,體會到自己對他人和神的需要。當耶穌說,你要盡心盡性盡意的愛神,還有愛人如己的時候,祂不是在給我們一個新的教條,一個新的宗教規範。祂是在告訴我們,這是我們應有的生活方式。因為我們的軟弱,我們只能在愛的關係當中活下去。 + +尼采對個體性和自由意志的歌頌,成為現代哲學的基礎。他的思想在那個人類從有靈性的存在墮落成動物的時代是一盞明燈,從人的內在肯定了人的價值和無限的可能性。只是尼采雖然說[上帝死了],信仰的明燈仍然在他的思想中隨處閃爍,只是他自己可能絲毫未覺。 + +[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裡有一篇文章[三段變化],說精神會經過三個階段進化,第一個階段是駱駝,第二個階段是獅子,而第三個階段是孩子。 + +近代的存在主義一個重要的建樹,就是肯定人有創造價值的權力和能力。人不只是[被創造的],他的價值不只是被賦予的,他也有能力去創造和賦予事物價值,對存在主義的哲學家來說,這甚至是[人之所以人]的原因,這是唯一能證明你真正活過的方式。 + +很有趣的是,在聖經裡關於神與人[亞當]的互動當中,神創造了天地、各樣的生物,包括動物、植物,然後祂把命名的職權交給亞當。祂說:[亞當,你可以為這些被造物取名字。]雖然亞當也是被造物,但是神卻將屬於他自己的權柄和特質給了亞當,那就是創造意義的能力。亞當能夠定義他所生活在其中的世界。存在主義所肯定和歌頌的人性,無疑地在神創造人的心意當中就已經存在。 + +尼采不需要殺死上帝,才能夠提升人存在的地位。那其實是上帝在創造人的時候,對人最原始的美好計畫。只是這個計畫被破壞了,神的救贖就是要將人重新放回這個應該是管理與創造的位置上。人不是大地的奴隸,他被造是在這一切之上,作為創造者與管理者。 + +當神造人的時候,給予人管理和治理事物的權柄,但是他並沒有給予人管理和治理另外一個人的權柄。當人離開了神的計畫,就開始企圖想要透過管理和治理他人,以獲取資源與權力。這是人類社會中各樣壓迫與不平等的來源。但是在內在我們知道這是[不應該如此]的。人的內心告訴他他應該與其他人平等,而不是屈從於任何意志之下。 + +尼采在他的哲學裡找到的其實是神創造人時,人應然的樣貌。人被賦予權柄,並且被賦予自由意志。奪去這些的並不是神,而是人的罪。如果人有能力除去自己的罪,回到他內心認為的[應然]的存在樣貌,那麼我也會說,我們不需要神。神存在或不存在,都和我們沒有任何關聯。事實是,人無法處理自己的罪,對自身的軟弱無可奈何,這是為什麼我們需要神。 + +如果沒有神,這個世界會充滿著兩種人,一種是制定規則,好讓他們永遠都處於正確的位置的那些人,這些人是尼采所謂的獅子,是我們所說的壓迫者。另一種是被規則所管理,只能在別人所賦予的價值系統中求生存的人,這些人是尼采所說的駱駝,也就是這個世界上大多數的人。尼采說,要從駱駝翻身,必須先成為獅子,然後成為孩子。孩子跳脫了壓迫者與被壓迫者的遊戲規則,擁有全然的自由做他自己。人的內心知道,他生來既不是做壓迫者,也不是做壓迫者的,這兩者都無法滿足他生命的需求,兩者都無法使他真正的快樂。他內心真正渴望的是做他自己,做神的孩子。這才是當神創造人時,對人的心意。 + +但是我們已經太習慣於這個世界的遊戲規則了,如果不是壓迫者就是被壓迫者,我們在一個權力結構的思維裡。耶穌的門徒們也曾經爭執,到底誰到天國裡可以當老大,可見當時他們彼此之間,應該也形成了某種權力階級,有關誰應該聽誰的。耶穌看出他們的心思,就叫來一個小孩子,站在他們中間,然後對他們說,我實在告訴你們,你們如果不回轉像一個小孩子的樣子,擺脫這種想壓過別人的想法,不要說在天國當老大了,連天國也進不去。 + +耶穌告訴他們,除非他們離棄內心想要比別人優越,比別人了不起的慾望,他們與天國是格格不入的。宗教人士用種種的道德規範使人自覺卑微,活在道德的優越感當中,認為自己比那些有罪的人更聖潔,更值得尊敬,耶穌說,在天國裡沒有他們的位置。 + +在尼采的那個年代,基督教變成一個沉重的匾額,高高懸掛在政治、經濟、家庭、道德和個人之上,壓的所有人喘不過氣來。將那塊匾額拿掉,才能夠讓個人和個體性的存在價值得以被看見。然而個人的價值與個體性,在我們被創造的時候,就已經存在了。我們存在的價值是因為我們是被神所造的,祂在宇宙裡給了我們一個位置,這個位置不是相對於他人而言,而是相對於祂而言,因此它永遠不會改變。這個價值與身分不是他人賦予的,因此不會隨著人變動的感覺想法而改變。 + +在一個有神的價值觀裡,一個人存在的價值在他本身,不需要去貶低另一個人,去比另一個人更好一點,才能夠顯出自己的存在價值。這個位置不是我們贏來的,而是被賦予的。也許你會覺得,這樣人的主體性豈不是受到質疑呢?但是活在一個沒有神的價值觀裡,沒有那個穩固的座標,我們只能從世界的價值觀,或是他人的價值觀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在那樣的生存方式中,又如何擁有主體性與自由呢? + +無神論者想要透過擺脫神這個座標,找到自己的自由。但是脫離了神這個座標,人似乎還是落入了其他人為的框架當中,感到動彈不得。存在主義告訴我們,你可以自己選擇活在當中的世界。我贊同這個突破性的思想,因為我們的價值與意義,本來就不應該是他人給我們的。沒有人可以告訴我們我們是誰,這個意義只能靠自己去找尋。什麼是你的座標呢?對你來說,你如何架構自己所生活在其中的世界?你從哪裡出發,又以什麼作為你的目標呢? + +讀著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驚嘆於他敏銳聰明的覺察力、想像力,與創造力,為所有人打開一個新的思想領域,讓我們知道,我們可以,也應該要思考,過一個更敏銳、更自由的人生,因為這是我們存在的目的。 + +而我覺得自己比尼采更幸運一些,我雖然沒有那麼聰明了不起的頭腦,但我認識神。我承認一個比我廣大的存在,祂永恆、無限而完美。我面對這個世界有時覺得無能為力,因為我的能力、生命、所能做到的事都是有限的,有太多我想做的事但我做不到,我想達成的目標卻無法達成,我所能改變和影響的事物更是有限,但是因為祂,我知道我不是這些限制我的環境或自身軟弱的奴隸。我不會像尼采一樣歌頌大地,因為我知道人有時候也會變成大地的奴隸,他努力耕作也什麼都得不到。我知道我不夠廣大能夠認識和明白所有的價值,而有一些痛苦遠遠超過我所能承受。雖然如此,我是否仍然能說自己是自由的?知道祂是我的來源,有能力供應我的生命所有需要的一切,無論是價值感、安全感和成就感、與他人連結的需要、意義感的需要、身體和心靈的食糧………因為與祂的連結,所有的事,包刮那些在他人眼裡可能是不好的事,都在祂完美的計畫裡成為祝褔。 + +在祂的裡面,叔本華無可救藥的悲觀、或是尼采尖銳纖細又瘋狂的心思都同樣美好。尼采著名的比喻,精神的三段變化,原來隱含著那個神放在裡面的最深渴望,那就是回復自己的身分,做神的孩子。 + + \ No newline at end of file diff --git a/_collections/_columns/2022-12-18-meaning-of-life.md b/_collections/_columns/2022-12-18-meaning-of-life.md new file mode 100644 index 00000000..b3ffd9b3 --- /dev/null +++ b/_collections/_columns/2022-12-18-meaning-of-life.md @@ -0,0 +1,53 @@ +--- +layout: post +title : "人生的意义" +author: "李BOBO" +date : 2022-12-18 12:00:00 +0800 +image : https://i.imgur.com/83JRqgi.gif +#image_caption: "" +description: "" +--- + +“客观”上讲,人生的意义就是活下去,并且由此衍生出一个抽象的意义:成为一个更好的人类社会的解决方案。 + + + +因为只有成为一个解决方案,才会被其他人需要,然后才能和社会进行经济交换,获取你所需要的生存物资。 + +我们花出去的每一笔钱都是在交换一个解决方案,我们赚到的每一笔钱,都是为他人提供了一个解决方案。社会上的每一个职业身份,也都是一个解决方案:医生是医疗保健的解决方案,让人可以更健康地活下去;老师是教育的解决方案,让人可以更好地学习;司机是交通的解决方案,可以更高效地完成运输... + +你靠自己活下去,就需要解决农业的问题;你靠社会活下去,就需要解决对应的社会问题,然后进行物资交换。 + +不管是一个个人,组织,企业,国家,甚至人类历史,都承载着解决方案的进化史,人类先解决第一产业的农业问题,然后是第二产业的工业化的问题,然后是第三产业服务业,解决“感受”的问题... + +所以,“成为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案”,是客观上每个人不得不承认的意义。 + +![image1](https://i.imgur.com/7puDQ1z.png) +▲ 解决生存问题 + +但是,如果以主观的角度来回答“人生的意义”,那就没有什么标准答案了。 + +比如一个人喜欢音乐,他想成为更好的音乐的解决方案;一个人喜欢钓鱼,他想成为更好的解决方案;一个人喜欢编程,他想成为更好的编程的解决方案...一个人主观的意义感,可能在另外一个不感兴趣的人那里显得完全没有意义。“人生原本没有什么意义”,大概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 + +所以我们需要去构建人生意义,也就是对世界创造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 + +基督徒对世界的解释是上帝掌管万物;佛教对世界的解释因缘和合;美国对世界的解释是美国梦;中国对世界的解释是炎黄子孙;在数学家看来,世界是数学的;在文学家看来,世界是文学的;在艺术家看来,世界是艺术的... + +当人们找到了自己对世界的解释,并且由此指出了世界未来的发展方向,当事人的意义感由此而生。当越来越多人接纳这些叙事,当事人即在践行自己的人生意义。 + +大概在100多年前,温州有一个来自英国的传教士苏慧廉,不辞劳苦远赴重洋,学习当地的温州话,并且用当地的语言来传教,以至于现在整个温州地区民间基督教信仰广泛活跃,与当时传教士的工作密不可分。传教,即是苏慧廉的意义。 + +又比如在二战期间,日军以“八纮一宇”作为宣扬战争正当性的使命,完成“征服世间的四面八方,置诸于一个屋顶之下”的愿景,要让全世界合并成一个大民族、成立一个大国家。尽管日军采用的是战争的方式,但是在他们自己看来,也是在践行人生的意义。 + +所以,虽然听起来有些怪怪的,但是“成为一个更好的屠杀方案”也可以成为某种人生的意义,当然,也有与之对应的人生意义:“成为一个更好的治疗方案”。 + +![image2](https://i.imgur.com/PD2bgay.png) +▲ JOKER小丑 + +当一个人找到了对世界的解释与叙事,并且对此坚信不疑之后,通常他的意义感来源也会因此变得更加清晰:就是把相关的解释弘扬给更多的人。 + +同时,这种叙事,也会创造出一种身份,变成一个群体,延伸出一些更具体的生活:比如基督徒每周要做礼拜,日常对上帝进行祷告;佛教徒逢年过节去庙里烧香拜佛;数学家解数学题;程序员编程;艺术家创作;思想家思考...... + +当通过个人的努力,可以让个人所代表的这个群体得以发展和延续时,并且获得群体的认可时,在他个人看来,这份成就,即是他主观上的人生意义。 + + \ No newline at end of file diff --git a/_collections/_columns/2023-01-19-russian-invasion-of-ukraine-december-2022.md b/_collections/_columns/2023-01-19-russian-invasion-of-ukraine-december-2022.md new file mode 100644 index 00000000..3c3cc3fe --- /dev/null +++ b/_collections/_columns/2023-01-19-russian-invasion-of-ukraine-december-2022.md @@ -0,0 +1,56 @@ +--- +layout: post +title : "俄乌战争・壬寅年末战局" +author: "当代张敬轩" +date : 2023-01-19 12:00:00 +0800 +image : https://i.imgur.com/gZtlkex.jpg +#image_caption: "(2022年12月1日—2023年1月18日)" +description: "俄罗斯对乌克兰的侵略战争,目的是把作为德、法等帝国主义国家附属国的乌克兰的全部或局部重新纳入俄罗斯帝国主义的控制下,乃至于进一步变成殖民地。" +--- + +正如前述,乌军若不能有效利用俄军30万动员兵抵达前线前的窗口期打击俄军,那么俄军就会重新获得战争的主动权。尽管乌军进行努力,也确实收复了大片失地,然而最终俄军还是通过付出巨大政治代价(放弃赫尔松等等)努力争取到了时间,使得战局变得对其有利。 + + + +### 一、本月战局进展 + +#### 1、顿巴斯方向 + +自从2022年7月乌军顿涅茨克战役军团主力放弃北顿涅茨克—利西昌斯克双子城以来,顿巴斯正面的俄、乌两军就一直在谢韦尔斯克—苏勒达尔—巴赫穆特(阿尔焦姆斯克)一线对峙。9月以来,俄雇佣军瓦格纳集团(主力一万人,另有2022年夏天以后从监狱内征集来的特赦重刑犯等前军警背景的“志愿者”组成的炮灰数量不详——有说法为四万人,应该是夸大其词)就一直在对巴赫穆特进行着收效缓慢但意志坚定的进攻,通常以俄军占领数个居民点后遭乌军投入战役预备队反击被迫退出其中一两个而告终。12月中旬,巴赫穆特又经历了类似的一轮攻防。 + +2022年12月下旬,形势开始发生一些变化。俄军陆续攻占了苏勒达尔东北方向的雅科夫利夫卡村、苏勒达尔正面的巴赫穆特斯克村(注意不是巴赫穆特市,而是苏勒达尔正面的前沿阵地)、巴赫穆特市以南的库尔季乌米夫卡镇等几个关键性居民点。 + +2023年1月,随着俄军动员兵陆续部署到位,俄军得以集中大量精锐部队(除瓦格纳集团外,至少还有空降兵和顿卢傀儡军的主力部队),在12月战果的基础上,对苏勒达尔发动重点进攻。1月6日,俄军除从正面进攻外,以有力一部从北侧迂回,夹击苏勒达尔镇区。1月7日,俄军即突入苏勒达尔镇中心。乌军在当地约2个旅兵力,其中2个加强营防御镇区,显然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依托当地的盐矿进行抵抗。至1月11日,俄军基本占领苏勒达尔镇区,乌军退往镇区最西部抵抗。1月17日,俄军占领了整个苏勒达尔镇,切断了谢韦尔斯克—巴赫穆特铁路。随后,俄军还开始进攻苏勒达尔和巴赫穆特两城之间的克拉斯纳霍拉镇。 + +与此同时,俄军在巴赫穆特以南也尝试向西进攻,占领克里希夫卡等村,最终目标是巴赫穆特以西的恰西夫谷。 + +#### 2、其他方向 + +乌军在北边的斯瓦托沃—克列缅纳方向,以及南面的扎波罗热方向,依然具有主动权,然而不能取得什么突破。2022年12月下旬,乌军对克列缅纳发动了一次主要攻势,2023年1月初一度攻入克列缅纳镇区。然而,俄军获得动员兵补充后,人力重组,且不断发起战术反击。乌军显然力量不足,未能取得战役突破。在扎波罗热,乌军虽也发动一些进攻,但成绩更加乏善可陈。 + +#### 3、俄军战略轰炸 + +进入2022年12月以后,俄军继续进行战略轰炸,但频率较2022年10月、11月明显下降,从一周一次下降到了两周一次。乌军的战略反击能力倒是有所上升。 + +2022年12月5日凌晨,乌军以据称是由苏制图-141无人侦察机改制而成的远程无人机(据称战斗部75公斤,航程1000公里)先发制人,袭击了位于俄罗斯深远腹地梁赞和恩格斯城的战略轰炸航空兵基地,击伤了俄战略轰炸航空兵的2架图-95轰炸机(据称正准备空袭乌克兰)。当日白天,俄军随即启动(本来就已经在准备的)报复,使用各种平台对乌克兰发射100多发远程导弹,战略轰炸乌克兰中西部多处基础设施。2022年12月17日、2022年12月30—31日、2023年1月14日,俄军又用各类导弹和无人机对乌克兰发动类似的大规模空袭。俄军对乌克兰的空袭,当然造成很大破坏,使乌克兰2022年12月发电量较战前同期下降了50%;然而,这种损失仍然在乌克兰当局能通过停电、限电等手法加以克服的范畴内,并不能摧毁乌克兰继续战争的能力。 + +乌军也针锋相对,攻击顿涅茨克、(俄本土的)库尔斯克、别尔哥罗德、布良斯克等地的俄军屯兵或后勤中心。2022年12月22日,乌军炮兵击伤俄前副总理、“军事顾问”、法西斯分子罗戈津。2023年1月1日,乌军以远程炮兵袭击顿涅茨克州马克耶夫卡市内俄军征用职业学校建立的一个动员兵营地,彻底摧毁了该营地,毙伤中校副团长以下数百人。当然,乌军的反击力度还不可能同俄军的攻击力度相比。 + + +### 二、战争现状 + +2022年9月21日,俄军在巴拉克列亚—库皮扬斯克战役中战败后,宣布了动员30万人到前线的“局部动员令”;至10月24日,宣布局部动员完成,并把其中的8.2万人直接补充到前线充当炮灰,其余的21.8万人在后方接受三个月军事训练后大概率也可以在2023年1月陆续部署到前线。尽管事实证明这部分动员兵的士气和战斗力都不很高,投入战场后很快出现了大量的伤亡,但至少能够在次要战线担任防御任务,从而使得俄军主力能够集中到重点地域。俄军因此得以在局部(顿巴斯方向的巴赫穆特战场)恢复了其重点进攻,并且在苏勒达尔等地实现了战役突破。显然,俄军当前的战役目标是合围巴赫穆特,但目前看要达成这一点还得花上很大力气。即便俄军攻下了巴赫穆特,后面还有乌军顿巴斯战役军团经营八年的最后(同时也是最主要的)防线即利曼—斯拉维扬斯克—克拉马托尔斯克—康斯坦丁诺夫卡。如果俄军一切顺利,那么在这条线上,可能发生决定顿巴斯命运的战略决战。 + +除了军事上的挑战,俄联邦还面临政治上的问题:随着私兵性质的瓦格纳集团成为作战主力,该集团老板普里戈津在俄罗斯国家机器内的发言力不断上升,而此人之前的言行对俄罗斯军部高层构成了压力。2023年1月11日,俄军又易帅,总参谋长格拉西莫夫亲自出任特别军事行动总指挥;原总指挥苏洛维金降格为三个副总指挥之一。这或许也跟俄联邦以普京为顶点的高层内部的政治力学变化有关。 + +西方各国则开始陆续向乌克兰提供西方制式的重型武器,不过仍犹犹豫豫、迟疑不决,内部分歧很大。德国就坚持反对向乌克兰提供豹-2主战坦克,瑞士也否决了北约各国向乌克兰援助该国生产的军备。英国、波兰、瑞典、美国等相对积极,然而许诺也不过是一个连主战坦克(14辆挑战者2)或者一个营的轮式突击炮(30辆AMX-10RC)、步兵战车(如40辆CV-90、50辆M2布雷德利乃至40辆黄鼠狼步兵战车),如此制式混乱、单批数量很小的万国牌装备未来即便真到位恐怕也会大幅度增乌军的训练和保障难度。而在此之前,乌军获得的西方援助主要是以苏式装备(冷战时东方阵营遗留在东欧者)、西方制式轻型装甲车(反恐战争剩余物资)、炮兵装备(作用最大)和单兵轻武器(战争初期援助)为主,包括:410辆苏制坦克、250辆苏制BMP步战车、1100辆装甲输送车(M113装甲输送车、M1117轻型装甲输送)、950辆防雷车(包括maxxpro、bushmaster、wolfhound、mastiff等型)、1540辆高机动车辆(悍马)、300门榴弹炮与400门自行火炮(包括承诺而未到货的)、38门海马斯与M270、40门苏制火箭炮、37辆猎豹防空坦克、8个Nasams防空导弹、6套苏制strela-10防空导弹以及其他一些尚未到位的防空导弹(包括几套爱国者)、18架苏-25、31架苏制直升机、30架bayraktar无人机、若干弹簧刀自杀式无人机等,当然还有大量毒刺、标枪等便携导弹以及轻武器。此外,乌克兰还在战场上陆续缴获俄军42辆T-62,294辆T-72,156辆T-80和12辆T-90坦克;62辆BMP-3、205辆BMP-2、81辆BMP-1、49辆BMD-2、6辆BTR-MDM "Rakushka"、10辆BMD-4M,22辆BTR-D、124辆MT-LB、77辆MT-LBVM/LBVMK 和6辆MT-LBu,56辆BTR-80装甲车(包括步兵战车和装甲输送车等);21门2A65型152mm、36门D-20型152mm、6辆2S1 Gvozdika型122mm、31辆2S3 Akatsiya型152mm、34辆2S19 Msta-S型152mm、12辆2S33 Msta-SM2型152mm、34辆BM-21等各型火炮;不过上述装备中很大一部分需要到后方乃至外国(波兰、捷克)大修或根本没有能力修理,或许只能拆做零件使用。 + + +### 三、战争趋势 + +随着30万动员兵的到位,俄军无疑又在局部恢复了主动权,获得了重点进攻的能力。这种能力可能在2023年3月以前会一直存在。俄军能否运用好这种能力,在顿巴斯战场上获得战役突破,最终转化为战略优势乃至胜势,依然有待观察:首先,他们必须尽快拿下巴赫穆特;而后,还要尝试突破利曼—斯拉维扬斯克—克拉马托尔斯克—康斯坦丁诺夫卡防线。乌军方面则面临着西方虽然加大投入但援助却给乌军训练和后勤带来越来越大压力等问题。当然,双方内部还都存在政治问题。究竟这次战役的情况会如何,我们大概可以在2月底、3月初见到分晓。 + +[![image1](https://i.imgur.com/PScyUUS.png)](https://zhuanlan.zhihu.com/p/600145975) +▲ 原载《知乎》链接。 + + \ No newline at end of file